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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叛逆礼教,梦想不过是虚幻的苟且,站在现实之上才能看见残酷的远方

第二章 叛逆礼教,梦想不过是虚幻的苟且,站在现实之上才能看见残酷的远方

──清醒的开端,是因有粗糙的某物在抚摸脸颊。

意识上浮,极度倦怠的感觉支配全身。感觉体内的血管流的不是血液而是沙子,全身软绵绵的。

想要氧气而开口,结果乾到绷紧的嘴唇裂开,伴随痛楚,血腥味刺激著舌头。在些微滋润下,转动眼球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扩展,世界重拾色彩──而漆黑地龙的身影进到视线内。

「……是你啊。」

听到主人说话而眯起黄色双眼的,是昴的爱龙帕特拉修。帕特拉修伸长脖子,像要慰劳睡著的昴一样持续舔著他脸颊。

「这就是那粗糙舌头的真面目啊……这里是……?」

见昴清醒,蹲坐在地的帕特拉修结束肌肤接触,沉默下来。傍著爱龙的昴看看周围,发现自己在坟墓外,忍不住皱起眉头。

──记得刚刚还在梦中世界与魔女们邂逅。

要被邀请至艾姬多娜的茶会,条件是进入坟墓。而如果一如既往的话,自己应该会在坟墓里的石室才对。

然而现在,昴的身体却靠在坟墓入口的石墙上。

「有人把我带出来的……?可是,是谁……」

「──等、等一下!请等等我,帕特拉修酱……!等我…吁呼、吁呼……等等我……要、要是被逃走了,我就惨了……!」

打断疑问的,是响彻夜晚森林,丢人现眼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气喘吁吁,拖著双脚拼命冲上坟墓的石阶。然后一看到帕特拉修坐在平台上,当场放心到全身无力。

「唉呀,太好了!你在这种地方……唉哟,奇怪?菜月先生?」

「……大半夜的还这么有精神啊,奥托。你在干嘛?当小偷?」

「你在干嘛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是说我会这样子抱怨,跟菜月先生你脱不了关系。」

朝著伸长双腿坐在地上的昴耸肩的人是奥托。一看到他,昴便反射性地讲话酸他,不过很快涌现疑惑。

「跟我脱不了关系?什么意思?」

「就是帕特拉修酱啦。其实在龙厩的帕特拉修酱忽然不受控制。以为是因为不熟悉环境,想说带她散散步解解闷。结果我一松开绳子……她就撞开我,逃到这里来了。」

奥托的眼神带著抗议,但是当事龙那张高贵的侧脸却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嘛。……总而言之,她冲出龙厩。要是被她逃走我就麻烦大了,所以才会追到现在。」

「也就是说,为了飞奔到我身边是吗。什么啊,原来帕特拉修你这么怕寂寞喔。」

「虽说看起来不单单只是想念菜月先生啦。因为……」

双手抱胸的奥托,用别有含意的眼神看向帕特拉修。昴顺著他的视线跟著看融入黑夜的地龙鳞片后,这才惊觉。

帕特拉修的黑色鳞片上湿漉漉的,处处是流血的伤。被坚硬鳞片覆盖的身躯理应不会随便受伤,而且伤口看起来不是外伤,而是从内部破开来。

──顿时,掠过昴脑子里的,是进入坟墓的条件。

「没资格的人进到坟墓里就会被拒绝……」

其实,曾经进过坟墓的罗兹瓦尔就因为这个规则而身受重伤。规则对于违反者毫不留情。而且可能不单单指人,还适用在地龙上。

「该不会,你……为了带我出来,所以才受这么重的伤?」

昴喃喃道,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运动衣有破洞和唾液的痕迹。背和腰也有被拖行时沾到的泥土污渍。──把昴带到坟墓外的就是帕特拉修。

爱龙因为违规进入坟墓而受伤,却还是把昴带到外头。

「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等我醒来,就会自己到外面……其实你没必要慌慌张张地把我拉出来,搞得自己都受伤了。」

对帕特拉修受伤一事感到过意不去的昴垂下头。结果帕特拉修又伸长脖子,用鼻头摩擦他。昴不明白她的用意。

没法对话,以为心意相通的想法也是他单方面的认定,自己老是被帕特拉修所救的这段关系。

「奥托。」

「哦,怎么了吗?才想说要是嫌我碍事,我就去哪边走走呢……」

「帕特拉修为什么会来救我……可以帮我问问看吗?」

──要了解帕特拉修的用意,就只有一个方法。

那就是奥托的「言灵加持」。使用能够和语言不通的鸟和动物对话的能力,应该就能问到帕特拉修的想法。

可是听到昴的请求,奥托嘴角往下撇,一脸不开心。

「这个……老实说我不愿意。菜月先生是在开玩笑吗?」

「……你看我现在这张脸,像是在开玩笑吗?」

「菜月先生有著就算身心俱疲也能讲出无聊笑话的气概,刚刚的话若是开玩笑的话,我还能笑笑便算。──你真的不懂吗?」

奥托低声反问。昴没法反驳,因为被他的眼神驳倒。

那眼神像是看到奇怪的东西,讲白一点就是看到笨蛋的眼光。奥托就是这样看著昴。昴心想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严重的东西,可是又想不到。

见他那样,奥托无奈地手贴额头叹气。

「唉,我的加持没有菜月先生想得那么万能。就只能沟通,称不上是翻译,要我居中传话是很费力气的。」

「────」

「你那眼神是『就算是这样也给我做』呢。可以是可以……但这么做有意义吗?」

虽然抱怨发牢骚,但奥托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昴的要求。他温柔地抚摸靠著昴的帕特拉修。

──奥托的喉咙发出高亢的嘶哑气音。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用「言灵加持」转换成的「地龙语言」。帕特拉修对这声音产生反应,看向奥托,并发出同样高亢的声音。

接收到回应的奥托也发声。如此重复数次后──

「结束了……嗯──好难喔。要怎么转换成人类的语言呢……」

「别焦急。拜托你告诉我。」

「我不是在焦急……啊~这个真的很难啦~!应该说要转达她这番话让人有种非常奇怪的顾虑耶!?」

奥托抓头,几度思索,寻找能让人听懂的词汇。不久,见焦急的昴已经咬牙等不及,只好放弃思索并叹气。接著──

「──『别要我讲出那种话啦』,应该是最接近的意思吧。」

「……咦?」

奥托害臊地抓抓脸还撇开视线。听了他的话,昴目瞪口呆。

就这么继续等著下一句话,但奥托却没有再接著说。不仅如此,他还朝著愕然失声的昴挑眉。

「差不多就是『别要我讲出那种话啦』。我也赞成就是了。」

「别要她讲出那种话……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啊。要是添加我个人的想法,就是『不被点醒你就不懂吗?』,大概就这样。」

奥托的说词反而让昴更加困惑。

不被点醒你就不懂吗?就算被这么说,还是不懂。什么都不懂。昴好想问自己,到底是不懂什么。

「……一察觉到那个人有危险,就坐立难安到飞奔而出,即使自己受伤也要救出他,待在他身旁直到他清醒,醒过来了再放心一笑──这种心情,我想不管是人还是地龙都一样。」

「啊──」

「这种事啊,就算不是帕特拉修酱,也会演变成『别要人讲出口』喔。她的态度都这么明显了,你却还没察觉,到底是有多迟钝啊。幸福的家伙耶你。」

奥托一脸厌烦,让昴自觉到自己有多蠢。

接著再看看贴著自己的帕特拉修。地龙以沉稳的眼神凝视昴,鼻头再次凑向昴的脖子。

手很自然地就摸起地龙的头。温柔有加地碰触坚硬宛如岩石的鳞片。

「这样啊……你喜欢我呢。」

「────」

「你愿意,喜欢我啊。……这样啊。」

感觉哽在胸腔的东西掉下来了。

帕特拉修用鸣叫回应昴的理解,摩擦的鼻头动作变大变粗鲁,像是在隐藏害臊似的。皮肤感觉要被刮下来,正当昴要开口抗议时──

「哦,啊……?」

突然,滚烫的水珠滑过昴的脸颊。──眼泪,是泪水第十三卷 第二章『置胜算于度外』(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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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突如其来急涌而上的东西就溢了出来。连忙用手去挡,但已经来不及隐藏。奥托一脸错愕。

「菜、菜月先生?发现自己被地龙喜欢就高兴落泪,有点夸张喔……」

「不是……不是那样的……只是时间点太刚好……可恶,都怪答案在缺乏真实感的时候杀出来……!」

──好卑鄙。时间点抓得太刚好了。不愧是帕特拉修,根本心机颇重。

用这些蠢话带过内心感受,同时拼命对抗眼泪。

在魔女的茶会中,昴自觉到其实自己并不想死。就跟想要保护重要的人的心情一样,想跟重要的人相伴的欲望也同样强烈。

然后他希望能得知,自己有没有被重要的人怜惜的价值。

来到这里,得到帕特拉修无偿的真诚之爱。──这种事,还能要人怎么办?

「没想到是你第一个告诉我。──谢谢你,帕特拉修。」

为了回应她的爱,昴带著感激抚摸爱龙。

享受完手掌的触感,帕特拉修像淑女一样翩然站起。虽说摇晃的尾巴已然透露出她现在心情大好了。

「抱歉在你确认跟帕特拉修酱的羁绊的时候打扰。你不要紧吧?」

「嗯,谢了。也给你添麻烦了。……那个不要紧是怎样?」

「不只是精神,还有身体状态啦。一看就知道你进过坟墓了。你进去帮忙爱蜜莉雅大人时也昏倒了,刚刚也是吧?多少会担心一下啦。」

说完,奥托闭上一只眼睛,看著和帕特拉修互相抚触的昴。

「你在担心我吗……该不会你也喜欢我吧?」

「可以不要讲那么恶心的话吗!?被帕特拉修酱爱还不够,遇到的人也要问过一遍才甘愿吗?」

「不行吗?老实说,我现在很想要一句鼓励的话……」

「好啦好啦,你恢复成平常的样子真是可喜可贺。……说到底,我袒护菜月先生终究只是为了往后著想。说到底,哪?」

面对昴的怪言怪语,奥托发起抖来,伸出双手作出牵制。

为了往后著想,这种装模作样的话,实在很像他这个商人会讲的话。

「要是这个前提消失,危险快要波及到我的话,我可是会匆忙逃跑的。这一点还请记在心上。」

要说薄情是很薄情的发言没错,但就「划清界线」这层意味而言,是必要的默契。奥托刻意将这点讲出来,代表他真的是好好先生。

「嗯,我知道了。你──」

昴点头赞同奥托那番现实的意见,但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哪里怪怪的。接著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所在,所以笑了出来。

「……干嘛?」

「没有,我想起来了。唉呀,原来是这样啊。」

朝著一脸狐疑的奥托点头,昴仰望夜空。

以「圣域」为起点的轮回里,昴曾和奥托一同行动很多次。而每次昴都一路见证了过来。所以说──

「要是危险会波及到你,你就会匆忙逃跑……是吗。」

「嗯,那当然。我没有道理为菜月先生你们以身犯难……」

「你不会逃跑的啦。」

「──咦?」

昴朝著想要乔装势利眼的奥托这么说。

接著正面面对惊讶的他,把话说完。

「──你,不会丢下我逃跑的,奥托。」

对嘉飞尔的威胁毫不屈服,想尽办法解救被绑架监禁的昴。

即使嘉飞尔兽化了却还是庇护昴,跟村民们一起对抗他。

就算他装得再怎么薄情,但昴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奥托。──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2

接收到奥托和帕特拉修的激励,昴的心灵得到了片刻安息。

老实说,在梦之城堡发生的事还没法完全接受,但已经可以积极地将之一点一点地啃碎,想办法做为粮食向前看。

「帕特拉修酱我先带回去了。……啊~啊,我的预定都乱了──」

离去之际奥托继续抱怨,帕特拉修依依不舍地离开坟墓。目送这两人(一人一龙)离开,说想要吹吹夜风而留在原地的昴,慢慢回头看向坟墓。

──被皎洁明月照耀,以不变的样貌静静伫立的「强欲魔女」的坟墓。

和原本想仰赖的魔女诀别,对昴来说是遗憾之至。用沉重打击来形容都不够。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必要和「魔女」斩断孽缘。并不是说她是个坏人,但却是无法互相理解的人。

这点也适用在密涅瓦和其他魔女,以及「嫉妒」莎缇拉身上──

「要珍惜自己,试著说出来是不错啦……」

将离别之时所做的约定脱口而出,昴陷入两难。

「虽然叫我要仰赖重视我的人,可是该怎么做呀……」

如实以告拜托对方,是这意思吗?

可是,禁止自己这么做的人就是莎缇拉──若是根据梦里的对话,禁止昴透露「死亡回归」的应该是「魔女」这个人格吧。

莎缇拉和「嫉妒魔女」的主张互相矛盾。既然如此,那个最后的约定──

「──总之,这个之后再说。」

思考一直往莎缇拉那走,在这边先踩煞车。现在需要的,是打破这个封闭状况的方法,至少要掌握到一点线索。

「宅邸灭门案是用我回到宅邸作为触发条件……既然如此,那要先处理的就是『圣域』的问题了。『试炼』和嘉飞尔,还有罗兹瓦尔的『睿智之书』吗。」

列举的问题每个都麻烦至极,最大的难处在于彼此又环环相扣。特别是罗兹瓦尔那壮烈的想法,即使已经死过一次却还是忘不了当时的战栗。

罗兹瓦尔知道昴会「死亡回归」──正确来说,是知道昴在「轮回」。他知道昴有回溯时间的能力,于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加以利用。

他的目的,就是实现他所持有的「睿智之书」的内容。因此罗兹瓦尔在「圣域」降下大雪,使得这里变成魔兽「大兔」的进食区。

而阻碍「圣域」居民避难的,就是必须跨越「试炼」方能解除的结界,以及每重来一次,想法就越顽固的嘉飞尔。

每次轮回,嘉飞尔都改变立场阻挡著昴。就只有第一次有推昴去「试炼」,表现出想帮忙解放「圣域」的态度。如今回想,那恐怕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反对解放「圣域」而演的戏。

而若是昴要积极解放「圣域」,嘉飞尔就会使出强硬策略。奥托和阿拉姆村村民曾因此惨遭毒手,当时的愤怒还难以忘怀。但是,也曾被嘉飞尔救了一命。因此轮回次数越多,对他的真心就越是感到不明所以。

而在收下艾姬多娜最后的建言后,那成了更强大坚硬的荆棘。

「愚蠢又可悲的嘉飞尔,畏惧外头的世界……是吗。」

过去嘉飞尔曾经挑战「试炼」的事已经明朗化。结果就是他变成强欲使徒,获得指挥琉兹复制人的权力。

假如那个「过去」,就是让嘉飞尔畏惧外面的世界,把他紧紧绑在「圣域」里的原因──那是自己曾归类在不需要去思考的问题。

不必去深入了解嘉飞尔。若这么想,就等于再次从眼前的问题别开目光。

「结果绕了一大圈,还是有必要知道啊。可是,只有这一块我不及格。」

不明白嘉飞尔的真心,就无法跨越他这堵墙。

但是,就算跨越了嘉飞尔,还留下「圣域」里头有结界和罗兹瓦尔这两个问题。而要破解这最麻烦的组合──

「──当务之急是把坟墓的『试炼』破关,才能确保逃跑路线。到头来这边也是啊。」

整理完问题,总归又回到了原点。要解决「圣域」的各个问题,必要条件就是攻克坟墓──问题在于剩下的「试炼」数目。

「让我惨兮兮的第二个『试炼』,有算我过关吗……?」

以「不该存在的当下」的名义,让昴看看选错选项的话,世界会变怎样──也就是体验多个平行时空。

──只对昴残忍、描绘出地狱前方的世界线。

品尝各种后悔,看过无数末路,最后痛哭不已的昴,被「试炼」怎么评价呢?

「────」

扭动脖子发出声响,用力吐一口气后,昴踩在坟墓的通道上。

先让奥托他们回去,自己留下来的最大原因就在于要确认这点。坟墓会把自己带到第二还是第三「试炼」呢?

换言之,这次挑战,其实有可能会再度看到「不该存在的当下」。那是举世最恐怖的光景之一,因此昴的心也为此胆怯颤抖。

即便如此,也不能忽视,更不能忘记和逃避。

就只能挑战。自己有这义务。为了完成义务──

「──呜?」

带著觉悟用力踏出一步──接著视野晃动。

「啊、喔、恶!」

突如其来的晕眩让身体失去平衡撞向墙壁,最后瘫在地上。强烈呕吐感敲击头盖骨、搅拌大脑。没法忍受,只能四肢跪地,将胃液洒在地上。

──警铃狂响,响个不停,越响越大声。

「呜、咳……吁!危险,呜啊……!」

思绪紊乱。感觉头盖骨被开洞塞入电极,让脑袋沸腾。就算吐了也没有比较轻松,因此昴本能地滚出通道,冲到坟墓外头。

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整个身体就放松下来。呕吐感变得稀薄,视野也恢复正常。

「刚、刚刚是、怎样……?」

昴边泪汪汪地喘气边愣愣地仰望坟墓。

坟墓还是一样,维持著静谧的气氛。──除了看起来莫名地不祥。

想再度爬进坟墓,但拒绝的感觉用痛楚困住昴的手脚。

──被拒绝了。这种感觉像灵光一闪,跟其他事连结在一起。

很简单。就像刚刚发生在帕特拉修身上的事。还有之前罗兹瓦尔也用身体品尝到的拒绝,如今也发生在昴的身上。

这再简单不过的事,揭示了一项致命的事实。那就是──

「──我失去挑战坟墓的资格了?怎么会这样。」

昴站起来,走向坟墓试图否定这个结论。可是脚却动也不动,连一步都踩不出去。因为本能理解到:自己被坟墓拒绝,自己丧失了资格。

──脑子里浮现那个穿著丧服般黑色连身裙的白发魔女。

「那个恶劣的……!」

离别时,魔女有问过昴。

是要选择握住自己的手,还是握住莎缇拉的手?

后来,昴握了莎缇拉的手。假如这是报复──

「你这王八,性格到底有多恶劣。混帐魔女艾姬多娜──!!」

昴朝著听不见的魔女扯开嗓门大骂。

但是,不管怎么叫骂、难过或生气,发生的事都不会改变。

──菜月?昴失去了挑战解放圣域之「试炼」的资格。

3

──对昴来说,这个决定需要的勇气跟挑战坟墓是同一个等级。

以最残忍的方式将过错摆在面前的「试炼」,造成的恐惧足以让双腿打哆嗦。让人怀疑自己进不去坟墓里头的原因在于这份恐惧。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恐惧并不构成停止脚步的理由。突破现状的欲望能够跨越恐惧,这一点在这份决心里也是一样。

既然不能挑战「试炼」,也无法获得魔女的协助,那剩下的选项就只有一个──

「这──么晚来拜访,让我喜出望外~呢。」

说完后微笑迎接昴的,是躺在床上、化著小丑妆的男子──不,是拥有应称之为「魔人」的执著和思维的罗兹瓦尔?L?梅札斯。

把枕头当靠背、上半身坐起的罗兹瓦尔,脸上的妆在烛火的照耀下,给人一种非人的异样氛围。

面对这个魔人,昴掩饰紧张吞口口水。

──昴所剩下的选项,就是拜托罗兹瓦尔。

不过,说是拜托,但并不是来提议将「圣域」里头的问题合而为一再解决。不管是就昴的心情还是他的目的来看,那都是不可能的。

昴既不会原谅他动手杀害拉姆和嘉飞尔,还牺牲村民的行为;而罗兹瓦尔也对昴那不合他目的的心态看不顺眼吧。

因此接下来即将开始的,是绝对无法宽容彼此的两人的互相欺瞒。

「所以?刻意来此夜袭,难──道是要用勾起我的兴趣的话──来说服我?」

「……要说说服也没错啦。我有事要问你。──有没有可以不管坟墓的规则就脱离『圣域』的方法?」

昴这番很难说是牵制的发言,让罗兹瓦尔的微笑中带著冷冽。嘴巴朝旁裂开露出小丑笑容后,罗兹瓦尔用黄色眼睛看著昴,说:

「昴啊。──这是你第一次问我这──件事吗?」

这个问题,明示出彼此都了解双方的立场。

罗兹瓦尔知道昴的「回溯」能力,昴知道罗兹瓦尔知道这点。在彼此都知道的情况下,开始进行试探对话。

想著这些,昴故意做作耸肩。

「『这个』问题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感觉下和你互探底细也不知道有过几次了,但去数就太蠢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你这个态度……可以想成是那么一回事吗?」

「随便,看你啰。」

昴移开视线,含糊带过罗兹瓦尔要求的结论。

在对话期间,昴没看漏罗兹瓦尔的双眼里带著一丝期待。察觉到这些微的变化,是「死亡回归」的犯规优势。

只知道回溯时间能力的罗兹瓦尔,无法知道回溯过的昴一路带来了怎样的感情变化。因此──

「现在还在修正错误的摸索期。要是能得到你的帮助就大有进展。」

──昴按照罗兹瓦尔的想法行动,就算这么演他也不会察觉。

他的「睿智之书」并没有提到昴的小动作。这点从前一轮被大兔袭击前,罗兹瓦尔所说的话就能得知。

罗兹瓦尔终究只是照著书中内容大纲去走。也就是说,只要昴好好地演好这场戏,骗过罗兹瓦尔,应该就能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应该啦。

「那摸索的一部分,就是无视坟墓突破『圣域』吗?若是如此,用不著这么怯懦。以你的权能,应该可以无限挑战,在最后突破困难。可是你却半途而废,这是你的觉悟──严重不足吧?」

「想法灵活可是我的卖点。如你所说,我有无限次的机会。但这次的目的并非过程而是结果……只要把解放圣域的功劳留给爱蜜莉雅就好吧?」

表现得冷淡平静,同时又提心吊胆地别让发言有破绽。心跳速度和背上的冷汗都非比寻常,但要骗过罗兹瓦尔,这是必要的消耗。

残酷地切割──正是罗兹瓦尔希望昴该有的态度。

成为一个以爱蜜莉雅为优先,为了她竭尽所能的勇士。因此,昴越是选择舍身的做法,可以想见罗兹瓦尔会越开心。

「原──来如此。……这可以说是我喜欢的答案~呢。」

果不其然,昴的答案让罗兹瓦尔满意微笑。

他那让人汗毛直竖的眼神,是欢迎昴成为同类的视线。无法理解魔人的思考,还被视为同类,使得生理上的嫌恶感上涌。

两人之间的差异真有那么多吗?在自觉自己的不正常后更忍不住这么想。

「你的变化让我很高兴喔。不过,你这问题很难回答。毕竟自结界张设以来已四百年,一次都不曾被打破,也就是毫无前例。我不曾怀疑过哪儿有破绽,一想到张设结界的人,就很难想像会有漏洞~呢。」

「因为是艾姬多娜设的嘛。」

「对你而言,也已经是熟识的对手了吧?」

揶揄的口气中带著些微吃味,这不是昴想太多。罗兹瓦尔对艾姬多娜的执著十分露骨,但是这次可以善加利用。

「是啊,那当然。我先声明,其他一些事件也已经触发收集到了。像是森林里头的琉兹?梅耶尔的实验室,还有也知道嘉飞尔是强欲使徒了。」

「啊哈──那真是好极~了。不用说废话真是帮──了大忙呢。」

昴接连丢出贵重情报,感觉有解除罗兹瓦尔的疑虑。照这个样子看来应该会很顺利──但是急于求成的心情,让昴对接下来的话反应慢了一拍。

「可是,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越来越可疑了。为什么你要找脱离『圣域』的方法?对已经有所觉悟的你而言,探索这个可能性只给人你举棋不定的印象。──不如说你现在的提案,是做好觉悟之前的你才会提的……我是这么想~啦。」

「……那是看怎么想吧。」

罗兹瓦尔的回马枪让昴一瞬间语塞,但他马上竖起手指说下去。

「你也知道,我有很多机会帮爱蜜莉雅争取名声。这样讲很难听,不过『圣域』这里牵扯的有关人士也少,都是些小不拉叽的事件。所以应该要以像是白鲸或魔女教这类有话题性的事件为优先。──这里没那种价值。」

「所以才要找出路?──这个答案让人不得不怀疑──呢。」

「怀疑?」

昴以为顺利过关,但罗兹瓦尔摇头。

「我并不能亲眼确认你的──权能。如此一来,不免会上你花言巧语的当。若是那样,就必须确认彼此的认知。」

「彼此的认知?」

「我,希望『圣域』被解放。不是走旁门左道,而是真正的解放。要是办到了,你跟我就是朝同样目的迈进的共犯……为了让爱蜜莉雅大人坐上王位而奔走的同伴,所以我想构筑──良好关系啰。」

罗兹瓦尔的话堵住退路,这次昴脸颊僵硬。

他的道理有难以违抗的力量。因为就算昴充分活用「死亡回归」,想达成爱蜜莉雅的心愿,也不能少罗兹瓦尔这份力。

有罗兹瓦尔做后盾,才能达成爱蜜莉雅的目的。为了让她成王,昴和罗兹瓦尔是缺一不可。──这点被直接点破。

可是,虽然被这番再正确不过的理论迎头痛击,但昴却觉得不对劲──乍听之下十分正确的意见,却觉得背地里隐藏著其他想法。

之所以会察觉,一定是因为昴想用相同的道理来欺骗他。

「有点叫人在意……你格外坚持要解放『圣域』呢。」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非得这么做的理由。

带著这个意图的发言,让罗兹瓦尔加深诡异的微笑。

「──呃。」

他的微笑,使昴忆起与罗兹瓦尔对峙时所产生的最高警戒。

也就是在之前的轮回最后,罗兹瓦尔在被大兔吃掉之前杀害拉姆他们,坦白想法的那瞬间。

不厌其烦地牺牲身旁的人的性命,黝黑的执著满溢出来的那瞬间。

「──为什么会那样想呢?」

但是都到这地步了,罗兹瓦尔依旧不打算敞开心胸。

被反问,昴咂嘴回应。

「怎样都没差吧。因为你拒绝我的提案的方法,老实讲很不像你的风格。尤其你又一股脑地坚持解放『圣域』是条件,会觉得可能有鬼是很正常的吧。」

「关于这点,我倒认为我解释过了呢。你为了爱蜜莉雅大人奉献一切,而为了向我证明这点,因此把眼前最近的难题丢给你。到这儿有什么问题吗?」

「除了解放以外的解答都被禁止,我觉得很不公平。要证据不是有其他事可以佐证吗。」

「这样没有交集。反而会让我很想反问你──喔。」

朝著紧咬不放的昴闭上一只眼睛,这次罗兹瓦尔竖起一根指头。

「你才是,一扯到『试炼』态度就极端暧昧。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你身上有不想解放『圣域』的理由。」

「哪有可能不想解放啊!我超想快点解开结界,把在这里不能解决的问题拉到外头去做!……可是──」

「可是?」

昴讲到激动处差点全盘托出,察觉后连忙闭上嘴巴。这边要是不经大脑就开口,一切都会化为泡影。要努力让自己冷静,审慎选词用字。

「我不想……不想再看到爱蜜莉雅挑战坟墓的『试炼』后内心受创的样子了。」

「所以才要你呀。既然爱蜜莉雅大人在『试炼』栽跟头,由你代替不就得了。由谁解除结界根本不是问题。这可是你说过的喔。」

「呃呜……」

不经大脑说话,结果就是处处落人口实。昴用力咬牙。看著昴默默苦恼,罗兹瓦尔眯起眼睛。

「该不会,是因为代替爱蜜莉雅大人接受『试炼』很痛苦?基于怜惜自己所以才要找『试炼』以外的路?若是这样,就代表你对爱蜜莉雅大人的心情不过如此。」

「少乱讲……!哪有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讲真的?为什么可以断言?要怎么让人相信你?若是为爱蜜莉雅大人著想,再大的苦痛都要忍耐,这不是正常的吗。假如你是真心爱著爱蜜莉雅大人,办到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假如是为了爱蜜莉雅大人,自己的心情就该拋诸脑后……你办得到吧?」

刻意讲给昴听的话,像是大浪般把昴吞噬压烂。

罗兹瓦尔的话是走极端理论。但只要知道昴有「死亡回归」的能力,那任谁都会导出这一个结论。

──连昴自己也曾紧抓这个结论不放。

假如握住艾姬多娜伸出的手,昴的生存方式肯定也会变成只关心最重要的事物,其他一概不管的态度。毕竟受伤和疼痛都是为了未来而要有的牺牲。

但是,这种生存方式昴已经做不来了。因为察觉到自己不想做。

「──看样子,是你的觉悟还不够透彻~呢。」

不知道从昴的黑眼珠中看透了什么,罗兹瓦尔这么说,然后悲伤叹气。

「稍微……没错,我本来有点期待的。说不定我能够看到我所渴望的未来。但是,看来没那么顺利啊。」

罗兹瓦尔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放松全身的力气躺回床上。他用态度表示对话结束,昴含恨吞下交涉失败的结果。

按照刚刚的话,已经知道罗兹瓦尔失去了在「这一轮」活下去的理由。再来就是抱著延长赛的心态看著昴挣扎,直到性命结束。

但假如容许他这么做,那昴就真的是白跑一趟了。

「为什么又这样……马上就放弃一切!明明就还没结束!」

「已经结束了。不,应该说根本没开始过。你甚至还没站在觉悟的起跑线上。只要你一直原地踏步,就绝对无法跨越这次的难关。」

「觉悟的起跑线!?我不懂啦!你到底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就算践踏爱蜜莉雅大人的意志也要达成目的,我很期待你有这个决心。」

听到这话,昴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目瞪口呆。

而罗兹瓦尔就朝著浑身僵硬的昴,像教小孩一样说教。

「听好啰?假如你真的是为了爱蜜莉雅大人著想,就该无视她的想法。作著幼稚美梦的小孩,不会拥有你这般选择走过惨烈地狱的觉悟。你若是要拯救她的性命,就该践踏她的意志。」

「怎、怎么可以,这样就本末倒置了吧!?为了爱蜜莉雅好,却要践踏她的意志……」

「你有生命啊。只要有生命,就有未来。有了未来,就有希望。」

罗兹瓦尔朝著吞吞吐吐的昴这么说。他的话像叹气一样细微,又像子弹一样强烈,直接贯穿昴的心。

「有了希望,就有可能性。有了可能性,就能救人。──不是吗?」

不是!好想大声这么说。可是昴却没有其他答案可以取代。又不能感情用事,满腔情感让昴差点哭喊出来。

「──!」

「连回嘴都没办法了吗。我还要对你失望几次呢?」

昴握紧拳头,嘴唇颤抖。罗兹瓦尔怜悯地看著他。接著,他又撑起上半身。这次胸前抱著黑色书本──「睿智之书」。

然后边用手指摸著书缘,边朝著像石头一样呆立不动的昴说:

「既然如此,就顺便锻炼你的觉悟吧。再给你一个逼死你的情报。」

昴浑身战栗。都已经束手无策了,还有什么事?他还要怎样逼死昴?

「你应该已经接触过『圣域』内发生的多起问题。关于这点,你应该比我还要详细吧。但是,问题不单单只在『圣域』。」

「你、你是说、宅邸的事吗……?你、也、知道……」

罗兹瓦尔亲口提起宅邸遇袭事件,昴很惊愕。「睿智之书」连这种事都写上去了吗?提出这个问题,是罗兹瓦尔的试金石吗?

然而这种想法却在下一秒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呢──

「──那当然。因为委托刺客袭击宅邸的人就是我。」

──宅邸惨剧是由他一手造成。幕后黑手在昴面前自白。

4

──开始瓦解,逐渐瓦解。从脚边开始崩落坍塌。看不到原本的立足地,昴错以为自己正在坠入黑暗。因为罗兹瓦尔的自白所带来的冲击就是有这么大。

「等、等……等一下。你、等一下……是你?」

「我送了刺客到宅邸。──为了锻炼你的觉悟。」

「觉悟?锻炼觉悟是……是指什么?」

「很简单。就算有你的权能,当重要的人事物分隔两地遇难时,也没法同时拯救两边。因此你必须选择最重要的那一边。先失去一个,再失去其他,不消多时你就会成形。──成为一个只会拯救唯一的人。」

说不出话来。不是被哄骗,也不是被驳倒,就只是没有词汇可以表达这股激动,如此而已。

──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从来不曾这么切身感受过这句话。

法兰黛莉卡和佩特拉,甚至碧翠丝,都死在这么荒唐无稽的计画里。

为了让昴成形,为了他那无聊的计画,她们就被信任的主人给背叛乃至殒命。

「罗兹瓦尔……你真的脑袋有问题……」

「或许吧。我的精神早就异常了。自从在四百年前被那双眼给吸引之后,我就一直异常到现在。」

「四百……?」

不懂他这话的意思,昴只能傻傻地重复。

话题又出现了四百年。可是由罗兹瓦尔说出来实在很不自然。活在这个时代的他,应该没有方法可以知道四百年前发生的事。

可是他却讲得像是最近发生似的──

「──菜月?昴。」

「啊?」

「你为何还没疯呢?到底缺少了什么呢?你跟我一样,不对,你应该要比我更疯狂。你应该处在精神不异常就无法挑战的境界,走在孤独之路上才对。人心只是碍事的东西。──所以说,由我来把你逼到那地步吧。」

他的宣告要用以粉碎昴痛下决心的心灵,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他轻视了知道「回溯时间」能力的罗兹瓦尔。想说自己有「死亡回归」的经验作为优势,还是自己也占优势,所以骄傲了起来。

实际上却是罗兹瓦尔一手堆砌出用「死亡回归」也无法破除的窘境。

「你这是做什么?」

罗兹瓦尔冷冰冰的声音从头上洒落。昴的身形压得比床还要低,四肢跪趴在地,额头抵在地板上。他放弃尊严,朝罗兹瓦尔叩首跪拜。此外什么都不是。

丢人现眼地用头摩擦地板,苦苦恳求。

「请等一下……。求求你,请原谅我。是我,是我不好。所以说,请你饶了大家……我、我……」

「唉呀呀呀,抬起头来吧,昴。你用不著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所以说……」

「不、不是的……不是我不想照你说的做,是我没办法。跟我的心情无关,我就是没办法。我没办法接受『试炼』。我失去资格了。」

「……什么?」

抽抽噎噎、吸著鼻涕的昴拼命传达出现状。罗兹瓦尔头一次表现出困惑。看来这件事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陷入沉思,昴则是再度用力磕头求他。

「拜托你!求求你!我真的没办法。就算派人攻击宅邸也没用!让人死了一点意义都没有……所以说,停手吧。请你住手……!」

「──不行,不可以。不如说,听到你这样讲,反而更有必要这么做。」

但是,回应恳求的却是绝情的宣告。昴惊愕地抬起头。

罗兹瓦尔的双眼紧盯著昴。黑瞳和一蓝一黄的视线交缠在一起。

「你丧失资格,老实说出乎我的意料。可是,不代表无路可走。」

「为什么……不管你再怎样逼我,我就是没挑战资格了!牺牲一点意义都……」

「真的是这样吗?你的内心应该知道答案吧?」

罗兹瓦尔冰冷的声音驳斥昴的诉说。

噗通,心脏用力跳动。并不是因为这出人意料的话感到惊讶,而是罗兹瓦尔的用意和话中的意思,昴都能理解。

挑战「试炼」的资格被剥夺,被撤销。可是,就算丧失资格──

「只要你真心希望,艾姬多娜应该会再给予你资格。如果是因为你惹她不开心才失去资格,那就讨她欢心便行。那就是她的『强欲』本质。」

握住她的手,颠覆先前的想法的话,艾姬多娜就会帮助昴。罗兹瓦尔是这个意思──

「少自恋了,菜月?昴。别以为了解艾姬多娜的人就只有──你。」

──罗兹瓦尔这番话有著发自内心的羡慕。

「你能拿回资格,重启状况的。所以说,我的行动不会改变。我会继续逼你,磨练你的觉悟,让你脱胎换骨。」

「啊……」

了解到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后,跪著的昴整个人被打垮。

他就只能蠕动乾透的嘴唇,慢慢地问。

「就针对我……如果你恨我,那只要冲著我……」

「恨你?」

被人针对到这种地步,除了恨意以外想不出有其他理由了。可是罗兹瓦尔听了这话反而大感意外,他挑起眉──然后微笑。

「我怎么可能会恨你呢。你是我的希望。在这个世间能够让我称为是希望的人,就只有你跟拉姆而已。──我打从心底相信你。」

觉悟的等级差太远,重量更是天差地远。

昴从少得可怜的经验中所学到的,被罗兹瓦尔轻而易举地踩烂。他所准备的棋谱周密到就算是用「死亡回归」也无法推翻。

即使当场杀了罗兹瓦尔,也无法阻止宅邸灭门惨案发生。而对罗兹瓦尔来说,打从一开始昴的性命就不构成谈判诱因。少了他,爱蜜莉雅赢不了王选之战。性命、王选、愿望、妥协,全都混淆在一起。

「────」

回过神,昴发现自己晃悠悠地站起,背靠著墙壁,然后就这样贴著墙壁走向房门口,专注地只想快一点离开现场。

对话没有意义。没法达成妥协,只是浪费有限的时间。

「我……」

并不是想到什么而说出来。就只是脱口而出。

「我,没法像你那样。──我是人类。我会继续当人类。」

只说了这些,昴就离开罗兹瓦尔的房间。

直到最后,罗兹瓦尔都没说什么。

对此稍微心安,让昴觉得自己很可悲。

5

离开罗兹瓦尔的寝室后,昴漫无目的走在月光下。

「……该怎么做才好?」

看不见未来,嘴巴喃喃吐出问话。在心头反覆重现的,也是同样的话,只是答案不可能像回声一样反弹回来。

本来就已走投无路的状况,如今感觉更像是失去了沙粒大小的光明。

如此一来,找帮手的可能性就完全消失。自己完全无法理解魔女和魔人的想法。

不过,却莫名地能接纳罗兹瓦尔的自白。

「会在我回宅邸的时间点才发动攻击也是……」

那一定是罗兹瓦尔的指示。包围宅邸、悠哉地侵入屋内的手法也好,还有破解碧翠丝的「机遇门」的方法,这些都是罗兹瓦尔熟知的事。

不单如此。算上这次的话,这肯定已经是罗兹瓦尔第二次雇用艾尔莎。

「在王都要菲鲁特偷走爱蜜莉雅的徽章的人也是……」

全都是因为他知道为了救爱蜜莉雅,昴会介入其中。

那一天昴拼命奔走,为了帮爱蜜莉雅而死了三次,最后爱蜜莉雅笑著告诉昴自己的名字,这一切全都在罗兹瓦尔的掌握中。

「一切都按照『睿智之书』在走……既然如此,雷姆的存在被夺走,『圣域』的状况会像这样走投无路,全都是按照某个人的预定吗。」

若真如此,那昴的自由意志,不过就是某个人在操纵的线的延伸而已吗。

一切都会按照预知进行,若是有异于书中内容的发展就由罗兹瓦尔导正。偏离的路线被强制修正后,预知就一定会实现──

「──咦?」

刚刚,感觉哪里怪怪的。

慢慢地按照顺序重新考察罗兹瓦尔的「睿智之书」。确实有不对劲、叫人挂意的地方,但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是什么?是什么怪怪的?哪里有问题?有什么问题……!」没有答案的谜题,就跟先前的状况一样,可是却不太一样。这片雾霭的前方有路,而且感觉这条路会连接到失去的光明。

罗兹瓦尔的「睿智之书」,实现书中内容,碧翠丝的「睿智之书」,魔女教的「福音」,白纸页面,预言页面,如预言的结果,修正,未来──

「──昴?」

「──吓!」

突然有声音**思考漩涡,吓得昴肩膀跳起来。接著他回过头。

站在背后不远处、于昏暗中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女──摇晃闪耀银发的爱蜜莉雅,瞪大蓝紫色双眼盯著昴。

无预警的遭遇,让昴胸口隐隐作痛。不过他连忙粉饰表情。

「啊,爱蜜莉雅……酱。你怎么会在这?都已经这么晚了。」

「昴才是吧。我睡不著,所以就起来散步。」

「……这样啊。不,果然啊。」

「──?」

昴了然于心的点头,惹来爱蜜莉雅的狐疑。

跟爱蜜莉雅在晚上邂逅已经不是第一次。之前也曾遇到在月夜中散步的爱蜜莉雅,当时也有交谈。虽然状况跟那时不同,但两人还是在这里遇到,意味著爱蜜莉雅的行为是必然发生。

昴被邀请至茶会,和帕特拉修确认羁绊,在森林深处听取琉兹的秘密,知道罗兹瓦尔是幕后黑手,在从事各种行动的时候,爱蜜莉雅也在做自己的事。

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对现在的昴来说却格外新鲜。

「……昴,你很没精神呢。」

「有吗。我不觉得啊。」

「骗人。看就知道了。发生什么事了?不嫌弃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吗?」

走过来的爱蜜莉雅观察昴的脸色后这么说。应该粉饰过的面具一下就被看穿,昴真的很恨自己的软弱。

「这是……我的问题。不能增加你的负担。」

「什么负担,我……」

「没关系,不要紧的。比起我,你比较辛苦啦。不是因为『试炼』而乱了方寸吗……你现在不要紧吧?」

「嗯,没事。那时候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昴背过脸,硬是扯开话题。爱蜜莉雅挤出虚弱的笑容。讨厌伤害人,却又没神经地触碰爱蜜莉雅未痊愈的伤,昴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恶劣。

丝毫不查昴自嘲的想法,爱蜜莉雅把手轻轻贴在自己胸膛上。

「就好像碰到了完全没准备的问题……被人觉得,根本就没真的做好觉悟。我老是逃避,一直在逃跑……」

「逃避吗……逃跑有什么不好。」

「昴?」

昴立刻这么说,盖过爱蜜莉雅的语尾。

长睫毛摇晃,爱蜜莉雅大感困惑。昴斜瞄一眼,接著用指甲抓自己的手心。

「逃避讨厌的事情,哪里错了。一直面对讨厌的事情,哪天就能克服吗?非得去克服吗?搞不好会在逃跑的那条路上找到跟先前不一样的路……选择逃避这条路,就活该被责备吗?」

越讲越快,不知道自己想讲什么。

挑战就会被无条件赞赏,逃避就会被无条件痛骂。这根本就是错的吧。正面迎战结果粉身碎骨,又能怎样?

爱蜜莉雅的决心、志气、尊严等一切,全都只是被人摆布的东西。

「艾姬多娜也好,罗兹瓦尔也罢,还有嘉飞尔,大家都很自私。不要再把人耍得团团转了。不要跟我讲该怎么做。我只是想用我自己的做法,却一直被人指手画脚说不是那样──」

慷慨激昂起来,被不明所以的愤怒给气到头晕目眩时。

「────」

后脑杓被抱住,来不及思考发生什么事,脑袋就被拉了过去。面前被柔软温润的触感承接,昴的呼吸和思考都停住了。

发现压著自己的触感后方有沉稳的跳动声。是心跳声。理解到这点后立刻发觉──自己被抱在爱蜜莉雅的胸前。

「爱蜜……」

「慢慢来。别说话。慢慢来就好,听我的心跳声。」

振动耳膜的银铃嗓音,让昴顺从,不做任何抵抗。

背部被轻抚的舒适让呼吸急促,眼皮底部变热。但这种无聊的纠葛却被更大规模的情感浪潮给冲走,进而消失。

就这样听著爱蜜莉雅的心跳,放松逞强的心。

「冷静下来了?」

手慢慢松开,昴的头离开爱蜜莉雅胸前。面前的蓝紫色瞳孔盈满忧虑,让昴轻吐一口气。

「刚刚失控了,抱歉。明明不想给你增添这种孩子气的负担。」

「我完全不觉得是负担。昴你很顽固耶。」

爱蜜莉雅手贴嘴巴嘻嘻笑,可是昴却没法跟著笑,而是在想该怎么解释。

不想害爱蜜莉雅不安。想跟她说没事,好让她安心。

「因为诸事不顺,所以就……其实刚刚才跟罗兹瓦尔吵过。我问他有没有不用通过坟墓的『试炼』就能离开这里的方法。」

「咦?」

「其实,如果我可以代为进行『试炼』的话就会是最佳方案,可是那好像做不到。就想说至少在其他方面出一份力……对不起,帮不上忙。」

昴低头。本来想让爱蜜莉雅安心,手头边却没有可以让她安心的事。

不管用「死亡回归」重来几次,也找不到最好的唯一做法。假如进展顺利,这份后悔却也会影响第二「试炼」的记忆。

因为昴能力不足而发生的悲剧。虽说原本应该是不存在的。

「不过,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我会试著去做。因为……我不想让你有痛苦或难过的回忆。所以说,请你相信我。」

不想讲泄气话,因此昴朝著看不见未来的黑暗宣战。

尚未发现任何方法。尽管如此,自己一定会救爱蜜莉雅,拯救大家──

「──昴。」

爱蜜莉雅用湿润的双眼看向宣告觉悟的昴。

看到湿润的眼中映照著自己,昴朝悲惨的自己注入活力,好让摇摆不定的心中最重要的部分不会被扭曲。

保护爱蜜莉雅,跨越「圣域」关卡,解救宅邸,救出一切──

「──你的心情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可是我不能接受这份温柔。」

然而这份觉悟却被爱蜜莉雅本人给直接否决。

「……咦?」

有一瞬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因此昴发出呆傻的声音。

爱蜜莉雅凝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的昴,同时字字分明地表达心中的想法。

「昴这么为我著想、为我努力,我真的很高兴。非常非常高兴。你很可靠,我也很信赖你。……可是,像这样寻找逃避的道路或钻漏洞是不行的。」

「什、什么不可以……那明明是他们单方面强迫你这样!」

「就算如此,决定要做的人是我。我有目标,为了完成就得努力,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件事我不想找藉口。」

爱蜜莉雅用力抿唇,表情带著决心。昴愕然失声。

她坚毅的脸庞充满坚强意志的光彩。眼前的人不是柔弱到要被昴拉著走才会动的弱小少女。

「而且呢,我就是知道。──那个坟墓的『试炼』,一定没有近路或旁门左道。」

「────」

「说来奇怪,但我就是知道。就算耗费时间,挑战的我要是没做足心理准备的话,结果一定一样。我就是知道。」

没法否定。

已经找过其他法子了,但是昴也知道没有。准备了「试炼」和结界的魔女,不可能允许有人强行过关。

──说到底,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死命地反驳爱蜜莉雅呢?

「吶,昴。──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呢?」

「────」

还在疑惑漩涡中打转的昴,被爱蜜莉雅抢先一问。

那是之前就曾问过,对两人而言有著重要意义的问题。

为了告诉她答案,昴度过了好长一段拼死拼活的时光。为了把答案告诉她,通过了众多苦难。

所以面对相同问题,昴毫不犹豫地做出答案。

「我会想要帮助你,是因为我──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因为知道,所以我才能努力。」爱蜜莉雅手贴胸膛,脸微微泛红。接著往后退一步,闭上眼睛,将万千感想灌注在话语当中。

「所以说,不要钻牛角尖,认为自己非得做什么不可。只要昴看著我,我就能放手一搏。假如你想做什么,假如你愿意听我的任性,我希望你待在我身边。我希望你为我加油。我希望你支持我。」

「爱蜜莉雅……」

听了她的话,胸膛内侧有情感开始膨胀。无法控制,也无法化作语言。这难以理解的情感是什么呢,昴也不知道。不过,强烈主张自己存在的情感几乎夺占整个意识,昴要用力咬牙才能忍住。

「因为我老是撒娇……所以说,这次我会试著不撒娇。虽然每次失败都会害昴和大家担心,让我过意不去……但为了不要那样子,我会尽快跨越『试炼』的。」

爱蜜莉雅朝没法接话的昴露出刚毅的微笑。

看起来万分美丽。

「你就这样看著努力的我吧。──这是我想拜托你的事。」

6

「────」

用力蹬地划破空气。心灵仍在催逼,去处仍未决定。

飞也似地穿过难走的斜坡,树枝在脸颊上留下擦伤,好几次都差点跌倒,但还是喘著气继续跑。

发出不成声的声音,扯开喉咙到要撕裂的地步,昴仰望天空奔跑。

朝著冰冷清新的空气,还有浮在清澈天空的银白月亮,放纵羞耻大喊。

──眼皮底下烙印著爱蜜莉雅最后给自己看到的坚强微笑。

那抹微笑,和她所说的觉悟,以及昴的误解。终于知道这股像要把胸膛烧焦、从内侧膨胀的冲动是什么了。

而在知道这股冲动的真面目后,昴跟爱蜜莉雅道别,放任冲动闯进森林,像野兽一样不断奔驰。

在胸膛深处,以火热滚烫表达存在的感情──人们称之为「羞耻心」。

「我……我……!」

──多么自以为是!多么傲慢!多么愚蠢!

轻视爱蜜莉雅,被罗兹瓦尔怜悯的言行举止惹怒。勃然大怒后,向心灵发誓绝不容许,紧接著就遇到爱蜜莉雅,并表明自己的倾心思慕──然后被温柔婉拒。

到这边,昴才初次察觉到。

──最不信任爱蜜莉雅的觉悟、决心和坚强的,就是昴自己。

必须保护你,不想让你有难过的回忆或是悲伤的心情。当昴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谴责爱蜜莉雅什么都做不到。

明明昴用自以为是的保护欲在策划的期间,爱蜜莉雅也独自巩固了自己的觉悟和决心,决意挑战「试炼」的。

明明她最希望昴能够支持自己的决定。

──而菜月?昴正是最瞧不起她的人。

「──唔!」

察觉到这点的瞬间,昴就被压抑不下去的羞耻心痛殴,感觉好想死。

犹豫地回应爱蜜莉雅的决心后,昴像逃跑般背对担心的她,就这样冲进森林里。

过去,昴也曾在王都因为自以为是而伤害了她。

明明很后悔,也反省过,所以现在才能回到她身边。

──可是昴又再度犯错了。

代替爱蜜莉雅受伤,替她扛起苦难,为了她铺设道路。

一切都没变,就只有隐藏受伤的技巧变得高明,不会自夸有替她扛起苦难而已。但自私地铺设轨道,说大话的样子完全没变。

「我……我真……呜啊!?」

气接不上,抬起头要喘气的瞬间,脚底崩落,踏在上头的脚划过空中。

身体立刻失去支撑,整个人从森林的斜坡上滑落。在满是泥土和落叶的地面滚动到最后,昴在地面上呈大字形躺下。

「────」

背贴著像要抢光热度的冰冷泥土,喘著气仰望夜空。从枝叶缝隙看出去的天空,还是有著无数星光。

──在头顶闪耀的满天星斗,嘲笑躺在地上、被众星孤立的「昴」(注1:昴的名字源自于金牛座的昴星团。)。

被没见过的星座包围,渺小的昴逐渐融入夜晚。

顿时,疲劳涌现。肉体和精神都消耗太过了。

──「死亡回归」,魔女的茶会,罗兹瓦尔的真正想法,还有自己的羞耻心以及爱蜜莉雅的觉悟。

时间过去。有限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宝贵的时间,唯有时间无时无刻都在流逝。

疑问化做漩涡迷宫,心灵被看不见出口的苦恼给侵蚀。被一切背叛,事与愿违,翻脸像翻书一样快。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才好,要我告诉你吗?」

「──!?」

头上传来人声,吓得昴连忙跳起。滚下来的斜坡上出现一道背对黑暗的人影。人影慢慢滑下来,轮廓也逐渐分明。

「……奥托?」

「是啊,你好。早安。没错,是我喔。」

「早安……?」

被他这么一打招呼,困惑的昴总算察觉。

夜晚已经告终,早晨的气息开始散布整个世界。自己究竟有几个小时望著虚空,浪费时间在发呆上啊?

「早上了喔。连这种事都没发现,你病得很重呢。」

「我没法否认……不过,你怎么会在这?」

「我会来到这的事姑且先放在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菜月先生置身的状况吧。你一脸作梦的样子,还一直重复胡言乱语。」

毫不理睬为时间过去而感到惊讶的昴,奥托手插著腰叹气道。看他这样子,昴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袖子擦拭沾到泥土的脸颊。

从昨晚就一直让奥托看到奇怪的场面。不只被他看到自己因为帕特拉修的安慰而哭泣的样子,连内心满是羞愧、浑身上下都是泥土的样子也被看到了。

「事到如今才在在意?菜月先生衣冠楚楚的状态只有在遇到我之后的几天,人在卡尔斯腾公爵家的时候吧。」

「……我没心情陪你说笑。不说这了,你──」

「你走投无路了吧?所以想知道怎么办才好。放心,我知道。」

接在昴的话后面,奥托一派轻松地轻拍胸膛。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让昴傻眼,不过却也有著落水者抓稻草的心情。

眼下就当是个定心丸。假如有什么能让事态好转的方法,那什么都无所谓。

「请不要太贪心,好吗?这是要先做准备的。」

「准、准备……」

「是的。首先,先慢慢地深吸一口气……」

奥托伸出手,指示昴做深呼吸。

虽然不知意义何在,昴还是按照指示调整呼吸,闭上眼睛把氧气吸进肺部──

「──呃!?」

顿时,坚硬的力道贯穿侧脸,昴再度倒在地上。

连防御姿势都来不及做,脸就整个撞在泥土上。昴眼冒金星,摇摇头心想发生什么事,抬起头看到挥拳的奥托,这才知道自己被他揍了。

然后,握著泛红拳头的奥托对著屏息的昴说:

「──在朋友面前就少装腔作势了,菜月?昴。」

7

冲击大到让人忘记被揍的痛楚,昴只能瞠目结舌。

奥托严肃地瞪著倒在地上的昴。平常不是可怜兮兮就是带著亲切笑容,总是避免与人发生冲突的他,如今表情正燃烧著愤怒。

奥托?思文双眼带著怒火俯视昴。

「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整个脑袋乱糟糟的吧。」

「────」

「明明就该讨救兵,只靠自己的话力气和智慧都不够,不过是忙乱地在浪费时间而已,却还是拼死拼活的吧。」

针砭默不作声的昴,奥托拉近距离。

趴在地上的昴没法动弹。左脸现在才用热度表达疼痛,昴只能皱著脸望著奥托。

「不说话,就代表是肯定啰。至少在我们商人的世界里,这种装弱势然后趁机利用他人的举动是最低级的。──有在听吗?」

因为昴一直没回应,奥托便直接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拉起来。

「听到的话,就给我回答啊!」「──嘎!」

锐利坚硬的力道贯穿额头,昴眼冒金星。

是头锤。奥托头往后仰,然后用力撞击昴的额头。两眼昏花。但是奥托没有停止,又再来一记头锤,把摇晃的昴撞飞出去。

额头脸颊都火烫疼痛。被撞飞,但没有倒下。脚踩稳了。

「你干什么……!」

「唉哟,都被我打了一顿,原来还有意识啊。本来想说你在睡觉,所以我才做出不习惯做的暴力之举咧。」

「你说什么,混帐东西──!」

鼻子吃了一记头锤导致泪眼婆娑的昴,不顾一切地冲向奥托。但是伸出去的手却被避开,脚反而被扫倒。结果就是用力倒在地上。

「才想著血气上涌了,结果这次换脚下疏忽了。简直完全就是菜月先生行为的写照嘛。丢脸死了。」

「是……这样吗!」

昴从倒地的姿势一跃而起,把手中的泥土扔向奥托的脸。

可是奥托用手臂挡住脸,防住了针对视力而来的奇袭。惊愕的昴反被抓住衣领,接著被一口气过肩摔,再度撞向地面。

背后撞地让昴一时无法呼吸,大口喘气却又站不起来。

「咳、啊……」

「欸,菜月先生。你的力量不过如此。别说不及骑士们和梅札斯边境伯,连嘉飞尔的脚趾头都碰不到。就算对上我,都还这副德性。」

昴拼命地把氧气送到痉挛的肺部,视野中看到上下颠倒的奥托正走过来。他一脸傻眼地摇摇头,说:

「还好意思说自己铲除白鲸和魔女教呢,真是笑话。菜月先生这么弱,真要打起来的话,敌人用一根指头就能解决你。这点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

「呼哈、呼哈……」

「那么,不够的力气就用智慧弥补吗?就我所见,菜月先生的脑袋顶多就是小奸小诈……思考和判断力绝对不到可以对人自豪的水准。连常识都严重不足。」

奥托到底想说什么?昴的急促呼吸中开始混杂不耐。

肺部痉挛、被摔在地上的冲击以及额头和脸颊的痛楚都慢慢变弱,取而代之回来的思考能力,却无法判读奥托的言行。

「想说没力量没智慧,还有什么可以弥补吗,也没有。菜月先生就是个渺小平凡、随处可见的人类,但是眼界却太高了。」

「你、你……从刚刚、就在说……」

「有自觉自己构不著梦想,自己能力不足,那退而求其次想说有没有什么好点子,结果就是把自己逼到绝境……这样我也能了解帕特拉修的心情了。」

「帕特拉修……?」

突然出现爱龙的名字,昴的吃惊胜过困惑。

好到配昴太浪费的地龙,也可说是教会现在的自己重要事物的恩龙。而奥托说自己了解她的心情。

「想在迷恋的女性面前耍帅是无可厚非。因为认同那是必要的虚荣,所以我尊重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这种话就先摆在一边。」

是在讲爱蜜莉雅吧。在讲昴对爱蜜莉雅的态度。

「对喜欢自己的女性耍帅这一点我也能谅解。毕竟这是必要的。因为我认为,在一方热切地单恋一方的关系里,被喜欢的人也有责任。为了心仪自己的对象,表现好的一面也是很重要的事。这我能体谅。」

是在说雷姆吧。过去昴曾对奥托讲过雷姆的事。

就这样,尊重昴的心中对两名少女根深蒂固的思慕──

「不过呢,到此为止了。」

说完,奥托把脸凑过来。

昴戒备著以免又要吃头锤。而奥托用像要咬人的表情说:

「你知道自己缺少什么了吧。知道自己高攀不起了吧。想在喜欢的女性面前耍帅吧。想在喜欢自己的女性面前当个值得夸耀的人吧。」

「────」

「既然如此,为了那些女性,为了弥补别人看不到的部分,藉助他人之手不就得了吗。──好比朋友的帮助。」

脸离开后,奥托把双手分别贴在自己和昴的胸膛上,说完整段话。

听了他的话,昴先是愣了一下子,接著才叹气。

──是在讲这个啊。老实说,昴这么想。

昴也曾像这样想过拜托谁或依赖谁。这很正常。就如奥托说的,昴对于自身的匮乏有所自觉,所以才会努力奔走寻求艾姬多娜和罗兹瓦尔的协助,并不是没有求助过。

结果不但没得到他们的帮助,还为不想知道的真相所伤。

所以,奥托的指责是错的。那条路老早就行不通了。

「我试著拜托过,也试著求助过。……可是没有用。」

擅自抱著「非得保护爱蜜莉雅」的念头,最后这份心情却被她本人否定,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轻蔑她。

期待被背叛,但还是没法放弃,于是整晚对著星星痛哭。

各种经验和诸多邂逅都没法让昴的脚往前进或后退。最后连乾笑都挤不出来,昴再度被「羞耻心」给折磨。

而面对昴这样平静的绝望,奥托颤抖嘴唇吐话。

「可是……可是我不记得有被菜月先生拜托过。」

「────」

「是想说我这种人没有拜托的价值或意义吗?还是说在菜月先生眼中,我也是必须被守护的众多人之一?」

颤抖的声音试图压抑感情,但反而使得感情喧哗。

那是奥托的愤怒、悲伤、无处可去的少许激情。

自己伤了奥托的心,还伤得很深。──理解到这点,昴立刻抬起头。

「不、不对。」

「哪里不对。不是这样才奇怪吧。不然,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一个人蹲在那里?」

「我对你没有……那个,没有话要跟你说,不是因为不相信你,不是那样……真的不是。你误会了。」

昴摇头否定,但奥托用无语和视线追究。昴在这股压力下垂下视线,支吾的同时拼命找答案。

并不是不信任奥托,应该说刚好相反,自己相信他。在这个关卡里,奥托救了昴很多次。他的动机不是基于金钱,而是以道义和人情为优先的老好人性格。不管是称他为朋友还是被他唤作朋友,都是铁打的事实。

只是,该怎么对奥托这个朋友说明自己的难处呢?

「────」

本能理解──「死亡回归」的惩罚机制仍旧还在。

昴跨越「死亡」所带回的情报不能告诉别人。若是艾姬多娜和罗兹瓦尔这种知道昴的状况的对象倒是可以讨论部分情报。

可是奥托不同。不单单是奥托,爱蜜莉雅、拉姆和其他「圣域」的人,昴都不能对他们说这些事。

如果不知道「死亡回归」,那昴的话听起来就只是胡说八道。

「我什么都没法说明,脑子里一团乱……就跟你说的一样,整个乱糟糟的。根本没法有条理地和你解释。」

「────」

「全都是讲了你也不会信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所以,没法对你和其他人讲……」

「……请试著说说看。」

「──咦?」

昴招认自己没法拿出让人相信的根据,但奥托却这么讲。

昴不禁抬起头,只见奥托双手抱胸。

「我说,请试著说说看。就算没有条理,就算乱糟糟的,就算时间顺序前后颠倒,我都会听到最后,不会打断你。」

「不,可是,那样……」

「我说……够了没!刚刚就讲过别耍帅了吧!!」

这次,超出忍耐极限的奥托大吼。昴被激动的他吓到傻住,眼睛还被他指著。

「不会被人相信的证据,没有被信任的根据,没法按照顺序说明,假如有空去想这些琐碎的事,把脑子里想的全都吐出来给别人听,比蹲在角落还要有建设性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要怎么让你相信一团乱的事……!」

「──全都讲出来!然后在最后加一句『相信我吧!』就好了!朋友就是这样!!」

──感觉大脑的内容物、各式各样的思考和情感,全都被整个吹跑。

这句话毫无根据,没有道理,也没有任何说服力。

但是对于推动动弹不得的昴,已经十分足够。「你可能不相信……」

从开口到说完一个人面对的问题,没有花太多时间。

8

「──然后,罗兹瓦尔派杀手攻击宅邸,还打算把我和爱蜜莉雅逼到无路可逃的地步,我想应该是这样。」

害怕碰触禁忌,因此昴小心翼翼地说明。

奥托这段期间只是皱眉,安静地倾听昴的话。

「目前我所拥有的情报……就这些了。我没隐瞒,全部说出来了。」

当然,说明省略掉了不能说的魔女茶会以及「死亡回归」。

重大的部分一片空白,内容的根据可说是空穴来风。就连昴都觉得各个情报之间的联系毫无脉络可循,自己讲著讲著都觉得不舒服。

因此他十分在意听完说明后奥托的反应。要自己在最后加上一句「相信我吧!」的奥托,会有什么反应?

会是希望还是变成失望?不安与期待使心跳声显得很吵。

「菜月先生。」

不久,静默思考到最后的奥托放下双手,说:

「可以装作没听过,夹著尾巴逃跑吗?」

「什么……喂喂!?」

答案不只叫人意外,根本是颠覆想像。昴凶狠地叫出声来,但奥托却用高亢的声音盖过他的反应。

「毕竟!被关在大兔的狩猎区内,要逃脱就只能看爱蜜莉雅大人能否突破『试炼』,但爱蜜莉雅大人又微妙地不可靠,那想说至少让不会被结界绊住的人离开却又被不懂事的人阻挠,好不容易回去宅邸了,却遇上了被宅邸主人聘请的杀手……到底平常要做多少恶行才会变成这样啊!?」

「我才想知道!为什么我非得被逼到这种莫名奇妙的状况!虽然知道,但神明是真的很讨厌我!我也很讨厌祂啊!」

如果真有掌管命运的神,那个神一定很讨厌昴,就像厌恶蛇蝎一样。

只是就算憎恨这点,事态也不会有所进展或后退,难易度也不会上升或下降。

「不对,在那之前……奥托,我了解你想要大吵大闹的心情……可是你真的相信这么荒诞无稽的事吗?」

「────」

「形同天灾的魔兽铺天盖地逼近,想逃又得看爱蜜莉雅挺不挺得过去,嘉飞尔会妨碍大家离开,罗兹瓦尔脑子有问题所以背叛我们。……你相信这些话吗?」

光想就觉得这些组合起来的恶劣状况根本是恶梦。与其相信这一切是事实,认为昴是神经病的想法还比较符合现实。

所以,奥托对这番没法说是开诚布公的话──

「菜月先生,我说呢。」

面对昴的问话,奥托竖起一根指头。

「我至今到过各种地方,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

「……该不会是要说只要看过就能知道对方值不值得信赖吧。」

「不,那种迷信我不信。干商人这行,会充分体验到人类是个能用真挚眼神来蒙骗他人、陷害他人的物种。不是我要自夸,论被骗的经验我还小有心得。」

真的是不值得拿来自傲的事,但他却拿来说嘴。这令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这种关键时刻又不能吐嘈。于是在昴的沉默下,奥托继续说。

「我离开老家四年,作为一个旅行商人来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虽然结果不能说都是好的……怎么说呢,我也曾经相信有胜算而赌上一把,结果却遭逢难以置信的灾难,而且没有任何成果。」

「喂喂喂……」

「结果好坏姑且不论,我下判断时只想著要活得不后悔。赌上自己的某种东西,就要有这份自觉。这是我的想法。」

这是奥托做选择的基准。那是基于什么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但一路走来,他便是选择了他的算计中偏向胜算高的那一边吧。

想要晋见罗兹瓦尔,所以跟著昴到「圣域」,也是出自于这个想法。这样一看,奥托出乎意料的是个现实主义者。

正因如此,毫无根据胜算又低,相信昴的话的机率是──

「所以说,这是第一次喔,菜月先生。」

「……啥?」

不懂他说什么,昴张著嘴巴傻傻地看著奥托。

而奥托则是用十分开朗的表情对著他说──而且还是断言。

「──置胜算于度外,站在看不见胜算的这一方,这是第一次喔。」

9

──脚步飞快,气喘吁吁,心灵发出不成声的声音。

彷佛在追赶跑在草尖上的感情,昴拖著焦急奔跑。

划开早晨清凉的空气,踢著泥土、飞越石头,每一步都踩得强而有力。

不久,一直线奔跑的昴看到了目的地建筑物。没有算计的高昂感让昴露齿一笑,是很狰狞的笑容。

飞也似地开了门,冲进建筑物内。

然后──

「──罗兹瓦尔!」

穿过玄关和客厅,用差点踹破寝室门的力道打开门。

房内是撑起身子的罗兹瓦尔,以及帮罗兹瓦尔换绷带的拉姆。两人都一脸惊讶地看著不请自来的昴。

就小丑罗兹瓦尔和态度一贯冷淡的拉姆来说,这种表情很少见。发生这种未曾有过的事,对于「改变未来」是好的预兆。

笑声涌现,然后指向面前吃惊的两人,高声宣告。

「──来赌一把吧。用我跟你的愿望作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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